Thursday 27 July 2017

剪髮偶拾

七月十五日 星期六 陰晴不定

傍晚忽爾想到要剪頭髮,便往華埠的理髮店走。在門口隔窗內望,有點冷清昏暗,不知道打烊了沒有。總得試試看吧,我想。於是我推門進去,用粵語在門口問:「仲飛唔飛髮呀?」坐在門口旁邊的中年女士見有客到,也用國語問,「要剪頭髮嗎?」

這家店不時有說粵語的理髮師駐館,碰不碰得上則視乎運氣。上次來,就被分派給一位韓國來工作假期的理髮師。我盡力用英語向他描述想要的效果,還出動了拍得稍為好一點的證件。大約半個小時之後,他叫我看一看效果。

他可能以為我的證件相是在首爾拍的,所以自行在腦海裏做了還原工序,我想。

是下午要回公司處理雜務的週六,實在不想思考「的水唔洗留太多,但亦唔好剷青」國語怎樣說之類的問題。當然,真有需要的話,大可以指手劃腳,上谷歌找答案應該也不難。不過我還想多試一次:「係呀,嚟飛髮呀」。

走廊盡頭的中年男子抬起頭說,「飛髮呀,呢邊吖。」於是我走過去,把背囊掛起,眼鏡脫下,坐下,簡略說了兩句。他開始剪頭髮。

過了幾分鐘,或者十幾分鐘,他開口了。「你香港嚟㗎?」他問。
「係呀,你點知架。」
「聽你嘅口音似係囉。」
「咁你呢,你邊度嚟架?」
「我呀,我馬來西亞人嚟架。」
「係咪怡保?」我聽不出來,但知道怡保廣府人多,便瞎猜。
「唔係呀,我Penang嚟架。」
「檳城我有聽過呀,好似好靚架喎,我一直都想去。」
「係幾靚架。」他說,「三四年前,你哋香港TVB陳茵媺做嗰套《單戀雙城》咪係喺我哋度拍架囉,嗰陣時佢都仲未結婚架。」
「哦,係咩。」對陳茵媺所知不多,沒看無線電視劇也已經十多年,對劇情自然一無所知。不過如果要猜,應該也不難:單戀我明白,檳城想必是雙城之一,另一座城不太可能是馬德里。結局大概離不開在草地上燒烤,或許會有人從保溫瓶中舀出一碗碗肉骨茶......這樣把話接下去有點奇怪。「佢依家結咗婚啦,同阿邊個吖嘛。」
「同陳豪結咗婚好耐啦,仔都生咗三個囉。」
陳豪又是誰呢,好像也是拍劇集的。「咁咪幾好。」

連線失敗。耳邊剩下剪刀切斷頭髮的「沙、沙」聲。在店外的街上,巡迴藝人正唱着Oasis的《Wonderwall》:「There are many things that I would like to say to you / but I don't know how / I said maybe... 」一直不清楚「wonderwall」是何物。興許是某種美艷不可方物,看着教人心曠神怡,但不會覺得緊張的事物吧,我猜。

在村上春樹的《國境之南、太陽之西》裏面,島本和阿始小時候聽《South of the Border》的時候,總會想像國境之南有甚麼了不得的東西。用島本的話,是某種很漂亮、很大、很柔軟,可能不能吃,但可能可以摸的東西。後來發現只是關於墨西哥的情歌,頓覺失望。想像往往比真實美好;若wonderwall真實存在,恐怕也不能例外。

不過,如果wonderwall後面是墨西哥,聽起來也相當合理。

「剪好喇,你望吓o唔ok?」我往鏡裏看了一眼,還不錯。今年夏天較平時熱,這樣的頭髮正好,短期內也不必再來碰運氣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
「幾好吖。話時話,你哋幾點收工架?」
「我哋一個禮拜開足七日,朝早十一點到夜晚九點。」
「咁我今日八點半嚟到,都幾好彩。」

他拿起風筒,吹走我頭上尚餘的斷髮。我起身,在門口付過錢,便推門離開。天還半亮。中午前後下過一場小雨,空氣微冷而濕潤,好像還帶點毛毛雨。是令人爽快振作的天氣。

朋友傳訊說居所的鎖壞了,問可否借宿一宵。可以啊,我回訊說,然後便繼續往地鐵站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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